第四章 寻夫(一)(第1页)
当张贤醒来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的床上,这间屋子里也只能放下他这一张床,洁白的床单映衬在这间四壁乌黑的小屋中,显得异样得华丽。他并不知道,这间庙庵里的小柴房,是有人专门为他拾掇出来的,而许多的解放军伤员却是住在外面空地上搭起的帐蓬里。
这是一所建在尼姑庵附近解放军后方医院,这个叫做观音庵的小庙,实际上里面只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,却因为环境的幽雅,地处偏僻,四周树林环绕,又远离大战的战场,于是成了中原野战军首选的后方医院。各纵队许多无法自行疹治的重伤员都会被送到这里来,而这些重伤员又往往是在作战中非常勇敢的战斗英雄,张贤能被送到这里,却显得有些异类了。
张贤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,如同是被剥了一层皮一样,火烧火燎地疼痛,尤其是自己的头、自己的脸,肿涨得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。他的头脑也渐渐清晰,依稀想起了大火熊熊的情景,很显然,他是被火烧伤了,此时是在救治之中。
他睁开眼睛,望了望挂在眼前的盐水,正一滴滴缓慢地通过长长的塑料管子输入自己的身体,他感到了手臂上传出的一丝凉意,也不知道这盐水里注入的是什么药物,或者是哪种营养成份。他抬起了手来,摸一摸自己肿胀的脸,可是却并没有碰到自己皮肤,而是一层缠紧的崩带。他蓦然一惊,这才发觉自己整个头上都缠满了崩带,只留着两只眼睛、一双鼻孔和一张嘴巴,连头发也被缠在了里面,从头顶一直缠到了脖子以下。不仅是他的头部,他的胳膊、他的腿上、他的身上也缠满了崩带,这些地方正是他最疼痛的所在。
门外,传来了脚步之声,同时也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,一个人问着:“这么个俘虏兵还住单间呀,我们的战士还住着帐蓬呢!”另一个人回答着:“你别看这个俘虏兵,很不容易呀,别的俘虏都在逃跑,他一个人却从大火里救出了一个两岁的孩子,还救出了我们的一个女同志,全身百分之六十面积烧伤,尤其是面部,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,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。所以,刘司令员特别强调,一定要救活这个人!”“原来刘司令员也知道了这件事了!”第一个人恍然大悟一样地答着,没有再问将下去。
张贤听着,却觉得惭愧不已,他根本无意去做英雄,之所以会冲入大火之中,只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,而应有的一点人性!
门“吱”的一声被推开来,随着这一声响,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,前面的是一个戴着解放军棉帽,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,他的眼睛上还架着一副眼镜,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医生;可是,当张贤看到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时,心头不由得一阵狂跳,这个人他并不陌生,正是他的弟弟张义!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,蓦然想起自己脸上打着崩带,张义不可能看清他的相貌时,他才稍稍平静了下来。
“呵呵,你醒了!”这个走在前面的医生脸上露出了笑容来,他看到了张贤睁开的眼睛。
张贤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不想过于激动,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不要乱动!”这个医生连忙走到了他的身边,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,告诉他:“我叫周尚彬,是你的医生,你要配合我,这样你才可能会好得快一些!”
这个周医生虽然是在用命令的语气在跟他说话,当听到他是自己的医生时,张贤还是对他有了一些好感。
张义一直注视着张贤的眼睛,没有作声,他望着这双眼睛,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,而这双眼睛却垂了下去,也不知道是故意躲避他的目光,还是因为害羞。他真想看清楚这个崩带之后的面容,却也知道,在短时间内,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周医生回过了身来,笑着对张义道:“小张呀,你来得真是合适呀,他已经昏迷了三天,你一来他就苏醒了过来!”
张义也笑了一下,却对着张贤道:“你好,我知道你叫于得水,我是襄河纵队的张义,谢谢你救了徐小曼,呵呵,你可能不知道,她就是被你救起来的那个女的!”
原来被自己救起来的那个解放军女医护兵叫做徐小曼,张贤心里想着,却不知道张义跟这个徐小曼又是什么关系,跑过来替她谢自己。
“徐小曼也受了伤,正在治疗中,所以不能来看你,她特别要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!”张义向他作着解释,同时道:“呵呵,要是她知道你还活着,一定非常得高兴!”
一时之间,张贤只觉得自己真得有些无颜以对,想起那天毫不犹豫冲进大火之中去救孩子的那个解放军女兵,自己跟他比起来却远远不如,当时他还犹犹豫豫,下不定救人的决心,若不是那个母亲嘶心裂腹的呼救求助,他可能只会变成一人路人,无视那熊熊而起的大火,也无视那些苦苦在大火中挣扎的人们!
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!”张义又想到了什么,对着张贤道:“你认识熊三娃跟陈大兴吧?他们两个也托我过来看你,熊三娃说你们三个是一起的,只不过他们两个已经参加了解放军,正在审查和学习之中,不能过来看你!呵呵,还有夏阳连长,你也认识他吧?他对你很感兴趣,希望你快点能够好起来,来作我们的同志!”
张义又说了些别的,但是张贤却再没有听之下去,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就算是伤好了,也逃不脱宋科长已经安排好的命运,还是要加入到解放军里来。只是,自己将来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弟呢?他于得水的身份可以瞒得过去别人,却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自己的亲弟弟!
张义离开了病房,周医生陪着他一起离去,可是张贤还是听到了他们在门口处的低低私语,张义问着:“周医生,他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吧?”
“不会!”周医生肯定地道,但是话却又一转,声音压得更低了,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张贤已然听不到了。
蓦然,张贤听到了张义的一声惊呼:“什么?毁容?……”虽然声音不大,但是却清晰异常,然后便又成了窃窃私语,再不能闻了!